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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線條》
根據前面一章的敘述，一條線其實就是視覺經驗在紙上留下的記錄，也是我們用眼睛觀察一件物體時所留下的視覺軌跡。藝術家可以利用這條線，掌握觀賞者觀賞藝術品時，在內心所產生的各種不同的情緒。這些情緒，有的像是觀看古埃及瓶時所感受到的直接愉快，有的像在觀看馬遠的山水畫《山徑春行》及畢卡索的素描《四個奔跑的女人》時，內心所產生的微妙與複雜感受。
自然界也充滿了「線條」形狀的景觀，譬如植物的葉脈、行進中的螞蟻隊伍、令人感到恐懼的蛇類等等。根據視覺心理學，這些線條的形狀及其特性與觀賞者之間的反應是息息相關的。
我們平常書寫的文字都是由一群線條來組合的。這些線條有的是直的，有的是為求轉彎而成曲線狀，相互搭配之後，所呈現的文字均能展現出優美的型態。傳統的中國書法最能表現出線條之美，書法家運用毛筆將線條與其轉折的方向、力量、速度配合字型的特性和文字的意義，書寫出書法作品。現藏台北故宮博物院的唐朝書法家懷素的作品《自敘帖》即充分表現出線條藝術的特點。
「線條」是「點」的移動軌跡，而這個軌跡可分為心理和實際兩種。心理上的線條是由於視覺在兩點之間移動，導致在心理上感覺有線存在的結果。實際上的線條則是真正能被肉眼看到的線條形狀，譬如用筆畫出來，具有寬度的線條形狀就是。我們在此強調實際上的線條是一種形狀，主要原因是依照線的定義來說，它是沒有寬度的。
一般使用在藝術作品的線條種類，不外乎「垂直線」、「水平線」、「對角線」、「曲線」、「曲折線」等。每一種線條都有它的特性，譬如：
「垂直線」是上下筆直移動的線條，藝術家用他來表現尊貴、嚴肅和有力的。
「水平線」是和地平面平行的線條，他可以表現靜止，讓人感覺寧靜、平和、安穩的感覺。
「對角線」是一條傾斜的線，藝術家用它來表現顯著的動作或不安的緊繃感等。
「曲線」是逐漸改變方向的彎曲線條，他可以呈現優美和流動的動態感。
「曲折線」是直線折曲而成銳角的線，它有急速改變方向的特性，使人聯想到困惑的激動及衝出的力量感。
由於線條的粗細、長短、及形狀的不同，它們的表現性格也不同，因此藝術家若能擅用工具、媒材或是手法的輕重與快慢，在創作過程中即能控制線條的表現，使其看起來平順或是崎嶇的、連續或是破碎的、概略或是細膩的。正由於線條能有這麼多的變化，它們可以成為藝術家發揮創意的重要表現利器。
用線條記錄物體的形貌時，人們常常把自己的直覺縮減到一些基本的視覺要素。這種根據直覺以速寫方式畫出物體的外型，藉以感受週遭物體，是人類紀錄視覺過程中的一種方法。
線條描繪﹝line drawing﹞是人們用來記錄自然物體外表的手段之一，也是兒童最自然的塗鴉方式，他們經常用畫畫的方式滿足其內心想要擁有週遭事物的慾望。藉著線條記錄的幫助，兒童逐漸將外物加以分類並賦以特性，這使他們更容易了解週遭的世界。以下兩幅幼稚園孩童的素描分別記錄他們家人的形貌和花園的情景，顯然都有上述的這種企圖。
觀察前面一幅由一位四歲大的孩子畫的線條描繪，我們看到他利用衣著的簡單輪廓來區別男人與女人。他將女人的裙子用一些簡單的線條表示，是因為他在感受裙子的初步，只是從這件裙子的輪廓得到大概的印象。當孩子為裙子用幾條線條畫出它的輪廓時，他當然知道這些線條並非是這件裙子實質存在的一部分，但由於這些線條所表現的與裙子的輪廓相當，所以他就那麼率直的畫出這些線條了。
初看一件物體時，人們先注視其輪廓形狀，但這並不是人類注視一件物體形成視覺經驗的唯一方式。人們對於物體輪廓的感受是瞬間與即刻的，在一般情況之下，都不會意會到自己原來經常以這種方式去觀看週遭事物。由此觀之，人類用線條去描繪自己所看見之週遭事物是依據瞬間得到的視覺經驗來進行。有時候，人們只使用一根簡單的線條，而非複雜的輪廓形狀來記錄某一物體的外形。譬如，用一根單獨垂直的線條表示一個直立人形、一根石柱、一座很高的建築或者一棵樹。這種用一根線條記錄某一個物體，往往就代表該物體的象徵，就如同一個箭頭符號可代表一種運動力量的象徵一樣。
從前面兩幅兒童素描來看，集合不同的線條可以形成「棒狀體形」﹝stick figures﹞。這個字眼非常適切地說明人類如何將一個物體簡化的視覺經驗。人類描繪一件物體時，剛開始會暫時忽視物體的細節部分，而專注那些最基本的方面，因此會先畫下暗示該物體性質的主要線條。
此外，他又進一步用建築物垂直形式的背景強化基督在畫中的重要性。這些建築物上的許多列柱與臺階與基督身形的直立性質相互呼應。我們看到畫中所有圍繞著基督的人體都是以各種扭曲形狀的曲線畫出；沒有任何一個人體具有基督所特有的直立性狀，也沒有任何人具有基督所表現的被強調的特質。基督在畫中給觀賞者的印像是他在畫中是一位主要的人物，也是觀賞者欣賞這幅畫時注意與感情專注的對象。
我們再看另一位文藝復興初期的畫家與雕刻家波萊烏羅﹝Antonio del Pollaiolo﹞，他畫的《赫克勒斯征服九頭蛇》﹝Hercules and the Hydra﹞。在這幅畫中，希臘神話中的英雄人物赫克勒斯所暗示出來的線條使我們覺察到這場戰鬥一面倒的特質。我們的目光首先被赫克勒斯身上披掛的獅皮所吸引，接著再順著他的臂膀轉至九頭蛇﹝Hydra﹞身上扭捲的曲線上面，最後隨著同樣曲折的河流而止於遠方。
由於受到獅皮、臂膀、九頭蛇以及河流所呈現出的指示性線條所引導，觀賞者的眼睛因而在畫面上以一種迅速且複雜形式移動，而感受到戰鬥的激烈。觀賞者初看這幅畫時，目光通常不會立即趨隨赫克勒斯臂膀的輪廓移動，而是把整個臂膀看成一條斜線。同樣情形，九頭蛇的身體與脖子也僅被觀賞者視為許多彎曲線條的結合，與河流的線條相互呼應。
丁特利托在他的畫作《佇立於彼拉多前的基督》中給予我們眼睛是一些垂直的視覺經驗，而波萊烏羅卻在《赫克勒斯征服九頭蛇》中強調曲線，並用一條對角線強調此效果，使觀賞者能迅速的感受到畫中高度的搏鬥氣氛。這兩位畫家都運用線條，協助觀賞者在看畫之時，能夠迅速地與他們的作品相互反應，並且成功地把他們的內心的意象轉變成視覺形式。
相對於赫克勒斯與九頭蛇之間一面倒的爭鬥場面，讓我們看看一件取材自希臘神話的浮雕《半人半馬怪獸與萊比斯人》﹝Centaurs and Lapiths ﹞。這件浮雕原來是在希臘雅典巴特農神廟﹝Parthenon﹞排欓間飾﹝Metope﹞上面，但現在被收藏在英國倫敦大英博物館裏，它敘訴一個萊比斯人﹝Lapiths﹞與一隻半人半馬的怪獸﹝centaurs﹞之間的一場搏鬥。在這件作品裏，觀賞者看到一群斜線相互對峙，從對峙中的張力，令人感受到衝突的感覺。
我們若把半人馬獸的身體看做是一條斜線，那麼又可從馬腹部的曲線伸展到彎曲的前腿。在相反的方向，我們看到萊比斯人伸出一條臂膀，壓迫半人馬獸向後立起。這條臂膀展現在觀賞者眼中卻是另一條強勁的斜線。這兩條斜線相互對峙，相互衝突。
我們再仔細看這件作品，我們會意識到其他助增這個衝突力量的斜線，譬如在萊比斯人與半人馬獸腿上的斜線。此外，我們又意識到萊比斯人上半身上肌肉的一些曲線，它們使眼睛快速地從雕像的左邊，順著萊比斯人的手臂向右滑，使我們意識到那條向外伸出的臂膀的衝刺力量。
如果將《半人半馬怪獸與萊比斯人》這件作品與《赫克勒斯征服九頭蛇》中的搏鬥景象比較一下，我們可能比較不能確定萊比斯人與半人馬獸之間的搏鬥，誰是最後的贏家。乍看之下，半人馬獸似乎占了上風，但藝術家卻賦予萊比斯人相對的反抗的力量。《赫克勒斯征服九頭蛇》中就看不出這樣的不確定性。雖然九頭蛇的種種曲線增助了搏鬥的激烈情狀，但卻敵不過赫克勒斯身上的那條主要斜線。
根據一個姿勢或從目光的一瞥所暗示出來的方向，都能引起眼睛的視覺運動，這種運動所產生的視覺軌跡，也是一種線條。當我們看到一根指示方向的手指時，我們的眼睛會從手指尖端移向它所指的物體，因而形成一條無形的線條。或者當我們隨著某一個人凝視而及於他所留意的物體時，也會造成一條類似的線條。
在這樣的認知之下，我們還可以發現《半人半馬怪獸與萊比斯人》浮雕中的另一條斜線，那就是在搏鬥雙方眼睛之間的一條線。除此此外，在波萊烏羅的畫中，也可以察覺到一條來回於赫克勒斯的棒子與九頭蛇之間的線條。這條線向觀賞者暗示那支被高舉的棍棒即將採取的行動。從這兩幅畫中，觀賞者都能感受到搏鬥的猛烈都被這種無形的線條所強調。
人類對於線條是很敏感的，並且能夠將三度空間的物體線條化。我們從描述尼奧比皇后﹝Queen Niobe﹞的家庭教師的兩尊羅馬銅雕就可了解這點。尼奧比皇后是希臘神話中底比斯﹝Thebes﹞王的皇后，而這位家庭教師是一名受尼奧比信賴的奴隸，他隨著尼奧比及她的孩子一起被太陽神阿波羅﹝Apollo﹞與狩獵女神戴安娜﹝Diana﹞所殺死。
在這兩座雕像中，家庭教師的身體都向前面傾去，一面恐懼地向上望著追殺者，一面舉起一隻做著保護自身姿勢的臂膀。在其中一座他似乎已經停止奔逃，等待著被殺的命運；但在另一座他似乎仍然在拼命奔逃。從這兩座雕像不同之處，我們推想藝術家在創作時可能有兩種不同的想法：一種想法是他想表現這位家庭教師在不同時間對於即將來臨的劫數所做的反應，另外一種想法是他想表現家庭教師對他即將面對的命運可能有的不同反應。
這兩座雕像各有其表現人物概念的主要線條。在奔逃狀的家庭教師的雕像中，藝術家僅把許多有力但不彼此對峙的斜線呈現出來，暗示家庭教師迅速奔逃的動作。其中最主要的一條斜線是從伸出的左足一直向上行通過身體，經過斜飄的衣摺加強後，最後達於右肩。這條線與衣服的許多平行線條與脖子上有力的線條相呼應。雙臂位置的安排，不僅使眼睛視線可以不受阻礙地通過，並且有效地助長這座雕像的動態性格。
在這件作品中，家庭教師上舉手臂的角度與另外一件作品稍有不同。我們看到他的手指、手掌以及上下臂都朝不同的方向運動，尤其是右條手臂並沒有向外伸出，卻是輕輕地落在男孩的手臂上面，與男孩的手臂形成一條水平的線條，幾乎把雕像平分成兩半，這使它看來靜止似的。由於這兩位藝術家都了解線條的力量，因此即使是根據同一個主題創作，也能創造出完全不同表現的兩件藝術品。
從這幅畫中，我們可以看到卡巴喬是如何運用線條來表現另一場不同性質的逃亡。從畫中我們意識到這群正在逃往的旅者──聖母，聖嬰與約瑟夫，並不像前面所介紹的正在奔逃的家庭教師所流露出來的急迫感，不過我們仍然會感覺到這幾個旅者不是在做一次輕鬆的旅行，而是要一路不停地逃亡到某一個地方。
《聖家族逃往埃及》是一個家喻戶曉的聖經故事，因此我們單從畫題中就可以知道畫中旅者正在逃亡。雖是這麼講，我們還是認為這幅畫所以顯得有意義與感人，主要是因為卡巴喬運用各種視覺形狀強調了畫題中的意義。
在這幅畫中，我們看到卡巴喬運用幾條類似的水平線條表現道路、草地，河流，以及在最遠處的丘陵。此外我們若讓眼睛從左向右水平地掃描過這幅畫時，我們會意識到一種漸增的運動速度。
在這幅畫的右半部分，約瑟夫繼續著大步行走，似乎受到某種力量引導而移動的，而在左半部分，卻沒有移動的感覺。聖母與聖嬰被一些曲線所圍繞，幾乎是保持靜止狀態的，這些曲線增助了聖母的溫雅與寧靜，並突顯出聖母與聖嬰之間親情的安祥情狀。不過這些曲線卻也伸展到右半幅去，它們在這部分引起觀賞者的視覺運動。譬如，當我們的眼睛追隨著驢子身上的韁繩向前去時，就會從繩子跳到約瑟夫右腿袍服上比較明顯的曲線，因而也就跟著約瑟夫的姿態快速地移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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